「龍」在世界各大文化中含藏著不一樣的意涵。在西方人眼中,龍是邪惡的象徵,會噴火雷電,傷害生物甚至吃人,是貪婪、暴力的怪獸。而在印度佛教文化,龍是蛇形眾生,具有呼風喚雨之神力,是佛教的護法,龍族首領為龍王龍神,常在佛典故事現身。中華文化的龍,是吉祥的瑞獸,是超凡的代表,從皇室至民間,皆以其為嚮往。華人自稱龍的傳人,表達了對這神秘又親切的精神象徵之鍾愛。

國立故宮博物院收藏之春秋時期夔龍紋鼎 右圖為鼎身龍紋拓片
引用自國立故宮博物院|CC BY Open Government Data License, version 1.0
中華龍文化內涵豐富,不僅在儒、釋、道三教能見其身影,甚至從皇室至民間也都受其影響。除了宗教、政治之外,龍文化在藝術層面也大放異彩。歷代藝術如文學、雕塑、繪畫、音樂、舞蹈、民俗等,都有豐富的龍意象。在此略說中國文學中的龍。
(一)龍之神話傳說
關於龍的神話傳說多不勝數,《廣雅.釋螭》還對龍進行分類:「有鱗曰蛟龍,有翼曰應龍,有角曰虯龍,五角曰螭龍。」《史記.封禪書》記載:「黃帝采首山銅,鑄鼎於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胡髯下迎黃帝。黃帝上騎,群臣后宮從上者七十餘人,龍乃上去。」傳說古人鑄鼎是為了與天地溝通,鼎一旦鑄造成,其上龍紋便化成實龍,供黃帝騎乘登天。在此龍扮演起溝通天地的使者角色。

明代仇英《帝王道統萬年圖》中的黃帝像 國立故宮博物院收藏
引用自國立故宮博物院|CC BY Open Government Data License, version 1.0
除了帶黃帝登天之外,龍與黃帝的交集,還出現在大戰蚩尤的情節中。《山海經.大荒北經》云:「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龍攻之冀州之野。應龍畜水,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應龍受黃帝的差使,以「畜水」的戰術與蚩尤作戰,目的是為了造成乾旱,協助黃帝取得勝利。在《山海經.大荒東經》中亦有另一段故事謂應龍殺蚩尤之後,又殺夸父,因此無法再回天上,於是居於南方,故而南方多雨,兩則神話都指出龍具有控制雲雨的能力。
龍並非黃帝專屬的座駕,在屈原《九歌》中描寫神人乘龍,如〈雲中君〉:「龍駕兮帝服,聊翱遊兮周章」;〈湘君〉「駕飛龍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此外,祝融、句芒、顓頊、帝嚳等帝都有乘龍的傳說,所以龍到後世也逐漸成為帝王之象徵。

元代張渥《九歌圖卷》中的雲中君乘龍圖 美國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收藏
古人認為若領導者的德行配乎天意,必定社會昌盛,風調雨順,並以靈獸現形以示祥瑞。《禮記.禮運》:「何謂四靈?麟鳳龜龍,謂之四靈。」所謂四大靈獸即麒麟、鳳凰、龜與龍。後世乃有「麟體信厚,鳳知治亂,龜兆吉凶,龍能變化」之說。
《左傳》的這條資料則提到專業的龍之飼養者:「昔有莜叔安有裔子,曰董父,實好龍,以服事帝舜,舜賜之姓曰董氏,曰豢龍。」意指顓頊有一位後代名為董父,由於他最善於馴養龍,把舜的龍養得非常好,舜於是賜姓董,並任命為豢龍氏。在《拾遺記》也提到:「舜之時,南潯之國獻毛龍,一雌一雄,放置豢龍之宮,至夏代,養龍不絕,因以命族。」說舜在位時,南潯國從地脈深處掘出雌雄兩條毛龍,舜將之安放在豢龍宮中請專人餵養,其後禪位給夏禹,兩條龍也一併移交,養龍者則傳承為專業的養龍家族。
(二)龍之詩歌
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提到的龍,專指器物上的龍紋,特別是旗幟。以頌詩為例,如〈周頌.載見〉:「龍旂陽陽、和鈴央央」,〈魯頌.閟宮〉:「龍旂承祀、六轡耳耳」,〈商頌.玄鳥〉:「龍旂十乘、大糦是承」皆是。前述龍紋具有與天地間使者溝通的含意,同時也是特殊身分的標誌,是以《詩經》中的龍,多出現於貴族家廟歌功頌德的樂曲中,至於在最具民間本色的國風民歌中則無所見。

清代《毛詩品物圖考》收錄的龍旂陽陽圖 國立故宮博物院收藏
引用自國立故宮博物院|CC BY Open Government Data License, version 1.0
屈原〈九歌〉中所寫的龍,則跳脫器物紋路的現實指陳,而多有神話傳說創作色彩,除了前段所述及二處之外,〈大司命〉的「乘龍兮轔轔,高駝兮沖天」,〈東君〉的「駕龍輈兮乘雷,載雲旗兮委蛇」,以及〈河伯〉之「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皆呈現加入藝術創作手法之後,龍與諸神出場時的不同風采。
唐代詩人白居易在其詩〈黑潭龍〉中,描寫了龍的神秘居所「黑潭水深黑如墨,傳有神龍人不識。潭上駕屋官立祠,龍不能神人神之。」詩中意境神秘幽玄,化虔誠的企盼於冥冥之中。韓愈則在〈龍移〉詩中,描繪龍移動時所發出的巨大聲威:「天昏地黑蛟龍移,雷驚電激雄雌隨。清泉百丈化為土,魚鱉枯死吁可悲。」說雌雄二龍遷移居所,卻造成天昏地黑、雷驚電激的壯觀場面。而韋應物的〈龍潭〉詩,則以靜寫龍:「石激懸流雪滿灣,五龍潛處野雲閒。暫收雷電九峰下,且飲溪潭一水間。浪引浮槎依北岸,波分曉日浸東山。回瞻四面如看畫,須信遊人不欲還。」描寫五龍盤據的潭水山光水色,秀麗如畫,而使遊人流連忘返。以上或寫龍之居所,或龍之動靜,至於專以龍作為描寫對象的唐詩,在《全唐詩》中,只有李嶠的一首〈龍〉:「銜燭耀幽都,含章擬鳳雛。西秦飲渭水,東洛薦河圖。帶火移星陸,升雲出鼎湖。希逢聖人步,庭闕正晨趨。」詩中出現許多與龍相關的典故,畫面華麗,強調龍是吉祥瑞獸,藉著尊龍以歌頌大唐。

國立故宮博物院典藏的《無量壽佛會慶圖冊》第9幅「龍宮默識」(局部)
取材自《法華經.提婆達多品》,描繪文殊菩薩於靈山法會期間,至娑竭羅龍宮宣說《法華經》
引用自國立故宮博物院|CC BY Open Government Data License, version 1.0
乃至與蘇東坡合稱「蘇辛」的宋代詞人辛棄疾,後世譽為「詞中之龍」,並非任何傳奇背景,而是在於他出身軍旅,詞風豪放恢宏,情感熾熱;同時以抒情散文入詞,擴大了詞境,也令詞作的語言使用更加靈活;並且他兼善婉約與質樸風格,展現多樣的才能。凡此種種,亦皆與龍之特性多所相應。
(三)龍之小說戲劇
談起古典小說裡的龍,吳承恩的《西遊記》絕不會被忽略,首先是居住在海底的海龍王,齊天大聖孫悟空直驅水晶宮向東海龍王敖廣索要兵器,甚至南海龍王敖欽、北海龍王敖順、西海龍王敖閏亦紛紛送上金冠、金甲、雲履;而西海龍王的妹夫涇河龍王,則在小說第九回出場,因為賭輸術士袁守誠降雨情事卻不服,竟違背天意,更動了降雨的時辰點數,因此觸犯天條。祂於李世民夢中求情,卻終被人界天官魏徵斬首於夢中,事稱「夢斬涇河龍」;而唐三藏西天取經的坐騎白龍馬,本為西海龍王敖閏之子,曾犯下死罪被觀音菩薩所救,又誤食唐僧原所騎乘的白馬,因此化身為白龍馬馱載以懺罪,後受封為八部天龍廣力菩薩。
其實早在《西遊記》之前,唐代傳奇已見龍女相關故事:《博異志.許漢陽》的描寫駭人,說許漢陽在洞庭湖行船,日暮時遇見龍女並進入她們的「夜日宮」,得到龍女們的美酒款待,然而這些美酒其實竟是三位溺水人之鮮血;而《梁四公記》則說梁武帝派人去洞庭山南震澤洞尋訪龍宮,因傳說龍族害怕蠟,所以使者周身上下用蠟塗滿防身,並精心準備龍最喜愛的烤燕五百隻,來到龍宮之後,龍王第七女回贈寶珠,共三大七小,以及各種珍珠計一石之多;至於唐傳奇的壓卷之作《柳毅傳》則述說柳毅從洞庭湖進入水下豪華龍宮:「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帘以水晶,雕琉璃於翠楣,飾琥珀於虹棟」,龍王身邊仙卿列隊相隨,威儀非人間可比。幾經周折,柳毅與龍女結為夫妻,柳毅拿著龍宮的饋贈,到揚州去出售,還沒有賣出去百分之一,就已經讓富豪們自嘆不如,而後夫妻二人也成仙而去。

明代《新刻增補批評全像西遊記》中的故事插圖
元雜劇中,《張生煮海》的故事也說凡人與龍女之戀:書生張羽在石佛寺讀書,一夜於燈下撫琴被瓊蓮聽見,瓊蓮為東海龍王第三女,二人互有愛慕,進而相戀,然而這段感情卻不被龍王接受。中秋之夜,張羽在海上尋找瓊蓮,遇一女冠贈與金錢、銀鍋與鐵勺,教他舀海水在鍋裡煮,鍋中水煮愈淺,海水也將跟著減少,藉此迫使龍王成全,此計奏效,張羽與瓊蓮終成眷屬。

明代《新刻增補批評全像西遊記》中的故事插圖
就中國文學文體的生成先後,大致可以看見在最早的神話傳說中,龍是上天與人間的使者,凡人透過龍的接引而飛昇上天;同時龍具有大能,掌管雲雨河海。及至詩歌作品中,龍的威宏意象延伸至自然環境,凡是鍾靈毓秀或神通秘玄之地,常以龍名之,故曰:「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到了小說戲劇的年代,作品內容則超脫對龍的一味歌頌,藉以投射人文的超越精神。
中華龍文化源遠流長,其內涵也隨著時代發展而不斷演化,影響層面甚廣。單就文學領域而論觀,與龍相關的主題內容便如浩瀚博海,本文僅能略述點滴。值此甲辰龍年,敬以此文祝福讀者:以龍之融合承先啟後、龍之包容廣納賢善、龍之獨特昂藏貞立、龍之奮迅勇猛精進、龍之創造開展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