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佛教教育園地拓荒的耕牛

 

民國47年冬，曉雲法師（1912-2004）結束寰宇周行後，於香港依止倓虛老法師（1875-1963）出家。法師集藝術家、文學家、哲學家、宗教家與教育家等多重身分於一身，之所以抉擇以「佛陀覺性教育」作為其出家後「宗教實踐與社會關懷」的主要路徑，當與她深切體認「從心起教」的佛化教育，有助於對治當代人類「心為物役」之弊病與「離心教育」之偏失，導歸「心物相融」、物我和諧相生的正道─此誠為任何時代之人所需要的「安心立命」之學！

曉雲法師
（引用自華梵大學秘書室數位校史館）

復次，法師思維處此道德不振、人心陷落之社會，若思報佛恩、行佛事，無過於發展佛化教育；而最能普及佛化教育的管道，即是興學育才！於是她繼志倓虛老法師創辦佛學院培養僧侶的風範，矢志獻身佛教文教事業，以「為佛教教育園地拓荒」的一頭耕牛自居！

職是之故，法師出家後，一面積極地自我教育，解行並進上求佛法；一面苦心孤詣，精研佛化教育普及社會人群之道。而在其理論與實務交參驗證的勤懇努力下，三十二年後，終於在石碇大崙山上，實現了她以「覺之教育」為基石之「僧俗二部並進」的教育理想─即培養僧材的宗教教育與納入國家教育體制的社會教育，雙軌並行運作！

 

「覺之教育」的理論基礎

 

曉雲法師「覺之教育」的理論基礎，主要為秉承佛陀自覺覺他、悲智雙運之教化精神，融攝孔孟「仁義道德」之學與老子「自然無為」之教；並參考世界教育學家之論著，例如：印度哲人阿羅頻多的精神訓練、美國杜威的教育思想，與1983年興起於美國的「派代亞」人文主義思想著作等─取捨融貫，研擬其可行性及適合民情社會者；俾使未來之主人對國家、民族、東方文化及人類社會之根本教育有一理想之參考指標，於其生命歷程得以攝取充足之養分，以涵養豐富美善之人生。

曉雲法師親題「覺之教育」
（引用自華梵大學秘書室數位校史館）

而基於「教育不遵於哲理，不夠深度（不真）；不參考藝術，不夠優美情趣（不美）；不融匯廣義的宗教思想，不易興發悲情（不善）」的體認，法師晚年更深信：若想尋求具備「真善美」，復能超越「真善美」的教育理念，就必須追蹤孔孟的教育思想，進而探尋佛法中「覺之教育」的表裏─因為「此內涵智慧、慈悲，而表現於生活行為之正心誠意，與淨化思想之完善的人生，對國家社會人群，可能有良好影響」─「覺之教育」的重要，於焉明矣！

 

「覺之教育」內涵簡介

 

首先說明「覺之教育」的宗旨：善導人心，開拓慧命；悲智雙運，自覺覺他。

人以心為主，佛教以心為萬法之根源：心淨則身修、行正，人我和諧，社會自然安和樂利！是以法師主張「覺之教育」宜旨於「心」學的善導：透過禪行止觀的訓練，務使心意純淨，養成隨時守護正念的覺照功夫，開顯覺智的妙用（覺察煩惱與覺悟真理），亦即「善導人心，開拓慧命」之意！

其次，古德有云「空生大覺，悲情繁興」：佛教「緣起性空」的真理觀，有助消融對自我的執礙，興發無我利他的慈悲之情。是以「覺之教育」是「由覺興悲」蘊含智慧與慈悲的淑世主義，得以形成關懷世道、尊重人性，講求人格昇華的智慧教化，是為「悲智雙運，自覺覺他」之旨。

民國79年，法師創建華梵工學院（「華梵大學」之最前身），楬櫫「覺之教育」為創校理念，以「人文與科技融匯，慈悲與智慧相生」為創校宗旨，以「德智能仁」為校訓，以「培育具備淑世利他之品格與專業濟世能力之人才」為教育目標。校名「華梵」即標舉該校以五千年中華文化（華）與兩千年中國佛教（梵）之文教思想為施教方針，冀培養崇善去惡、德學相彰、體用兼備、悲智雙全的現代君子與菩薩。

曉雲法師親題「創校宗旨」
（引用自華梵大學秘書室數位校史館）

其次，根據法師的論著，概述「覺之教育」的施設有如下四要項：

 

一、重視禪行攝養的薰修：定慧等持

法師依天臺教觀並重之施教方針，重視止觀定慧之禪行攝養：由於靜慮而臻淨化之心境，由於去惡而達至善之品格，從而一切自在平安之福報都繼之而來。禪行攝養有助定力、慧悟的開發，可對治當代世人動靜失調、散心雜思的毛病。

法師所創辦的蓮華學佛園（民國59年）與華梵佛學研究所（民國 69年），皆重視禪行攝養之薰修：不但開授與禪修有關的課程，更安排學員在禪堂薰修的固定時段。

華梵工學院時期，設有院覺室，內供莊嚴佛像與打坐禪修之設施；華梵大學時期，新建覺照樓禪堂「倓虛大師紀念堂」，供師生禪修之用。大學部通識課程中，亦曾開設與禪修有關的選修課。

 

二、施教的原則：契理、契機

遵循佛陀說法的原則「契理、契機」施教：「契理」，是指教學內容符應真理、具認知的意義；「契機」則是指所施的言教（或教學活動），契合學子的學習心理與認知程度─法師曾提醒今日弘傳佛學者，宜與時俱進，運用眾人熟悉的知識、語言，讓大眾易於領解佛法，以符應機施教之原則！

至於在社會大學對一般學子講授之佛教課程，其教材的編輯，亦本上述原則。法師之構想：擷取佛經中，有關宇宙人生乃至國家社會具適應時代的經文，加以分門別類；邀請專家學者研議，依教育部之規範分類編纂適合不同科系學生研讀之教材─務期易於明瞭吸收，對佛法興發之啟示能生親切感；最終，希望學生不僅在知識層面，具備了對佛教、佛法基本的認知與信念，更在身心方面獲得豐饒的智力與慧業的滋養！

曉雲法師於華梵第一屆美術系畢業美展寫經手卷提字
（引用自華梵大學秘書室數位校史館）

三、 理想師資的條件：悲智具足

法師心目中，當代發展佛教（化）教育的理想師資，首需對佛法心存誠信，對佛陀悲智教化精神有所感格，從而以身示教感化學生；復能掌握佛陀教化之基本原則，具禪行攝養功夫，能善巧引領學生信解佛教並激發其研習的興趣。其次，除專精佛學外，需旁通一般教育學知識並具研究深度，故須養成終身學習的習慣。最後，能效學佛陀度生悲願，以無私的教育愛化導學生，教學相長！

 

四、景觀境教的設施：潛移默化

法師中年旅印期間，深感藉環境設施發揮藝術陶冶之效的重要性，也發覺成功的教育不能只靠課本的教材和教師的講說，還應另有一種精神的配合，即所謂「潛移默化」的心理感格。是以「覺之教育」傳承佛陀園林生活自然教化之道，借助山林自然與環境景觀，以收天地無言默教之功。

有關自然教育應具備之環境條件，法師有如下之看法：地點宜在稍遠市塵之山林靜境、青翠樹木之中；共事師友需心性純潔，互為良性影響。起居住處設備簡樸無華、色素淡雅；學習之環境宜多陳設典雅之文藝作品，加以美化。校內設有供師生息心靈修之靜慮處所，並營造校園寧靜、藝文氣氛，以助學術沉思兼陶冶性靈。

 

「覺之教育」的教學示例

 

華梵大學位於海拔五百五十公尺的大崙山上，不僅有契合時代需求的創校理念，更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山林風光，與創辦人所遺留的豐厚「法寶」（論著、書法、繪畫等藝文創作）─堪稱華梵人得天獨厚之無盡藏！

創校之初，法師即為校園精心規劃了五區十景的園林境教；校內更有其他友校少見的禪堂與文物館，供師生於課餘靜慮、遊賞，怡養身心性靈─種種硬體施作，皆為落實創校理念與宗旨之助緣！惟「覺之教育」的教化理想能否體現在學生的學習與教養上，則有賴置身其間的教職員同仁以身作則、諄諄善導；當然，學校建構符應創校理念的教學、行政等之規章制度，更是奠定學校永續發展的基石─此軟體品質的良窳，實乃華梵教育大業成敗之關鍵！

筆者親炙曉雲法師二十四年，仰止法師人師風範，於任教華梵大學期間，亟構思具創意之教學活動，助使學生挹取前述「華梵人獨享」之人文與自然景觀資源，感受華梵校園文藝氣息與山林之美，從而漸次開顯其內在「覺智之光」。謹以「華梵采風．經典對話」教學活動為例，說明如下：

民國97年孟春，《人間福報》以〈熊貓寫真．論語對話〉為題，報導日人松原寬先生將其費時二十年在四川所拍攝的貓熊照片結集成書，書名《大貓熊Baby Panda》寫真集。該書的特色：每張圖片都引用《論語》一則章句與之呼應─圖文相映成趣的表現方式，不僅頗富創意，且因與經典連結而增添濃濃的人文氣息！

該報導引發筆者設計「華梵采風．經典對話」教學活動的靈感，遂在該年秋季大一通識「中華文化．論語」課開始實施。

活動進行方式：邀請每位學生用心捕捉華梵校園的美好影像（一至三張）；每張圖片以一則《論語》章句為之詮釋，另以三百至五百字說明創作背景與心得。接著，每人將圖文並茂的作品以投影片呈現，並輪流在課堂上，以口頭發表方式分享。

由於成效顯著，97學年上學期，持續在中文系與佛教學系一年級的「中華文化」課程中，推行本活動；惟經典詮釋的文本，中文系由《論語》擴大為《四書》與古典詩詞，佛教學系則開放至佛典語錄，以符應兩系學生各自對應的專業學門。

此教學活動，創造了讓華梵新鮮人與美麗的大崙山校園「交心」、與經典「對話」的機緣：每人拜科技之賜，留存所見、所思的「交心」影像；復結合所感悟的心得和與之呼應的經典，以吸睛的投影片輪番上台分享成果─不僅發揮景觀境教潛移默化之功，與經典陶冶人格之效；整個學習過程，也隱然符應華梵「人文與科技融匯，慈悲與智慧相生」的創校宗旨！

為讓此教學成果得以和更多人分享，筆者在中文系學生協助下，於民國97年仲夏，編印《華梵采風．經典對話》。該書收錄97級中文系與佛教學系，共計55位同學的作品；並依圖文屬性，分為六大類：仁者樂山錄、智者樂水錄、覺者體真錄、佛像莊嚴錄、萬物自得錄與黌宮巍峨錄。相關圖片如下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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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覺道

 

曉雲法師所倡導的「覺之教育」，融攝儒釋道三家教育之旨，以淨心與安身為本、以慈悲與仁德為體、以智慧與知識為用，為一崇本務實、體用兼備的全人教化，有助導正時下捨本逐末、有用無體之「離心教育」的偏差。其重視禪行攝養與善用大自然景觀境教，陶冶學子內外身心世界的教化之道，正是動靜失調、內外失衡的現代人所迫切需要的解方─證諸當前社會所彌漫的暴戾之氣、校園霸凌之風與家庭倫常失教之悲，益顯推行「覺之教育」的重要性！

筆者忝為華梵大學人文領域教師，有幸能活用創辦人曉雲法師此生「最大手筆也是最艱難」的創作─華梵大學軟硬體設施─豐富各科授課內涵，惟願學子們歡喜就路、同行覺道！

作者為華梵大學退休副教授

註：本文參酌拙作《曉雲法師教育情懷與志業》修訂版（萬卷樓，2019）增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