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斷斷續續地禪修了三個月,結束最長的一場六週禪修後,自覺雖已大致克服熬腿的生理障礙,但心裡的躁動未減反增,內心疲憊不已,不知如何進步,遇到禪修的瓶頸。
待冬天去日本西國三十三所(觀音靈場)朝聖時,我祈求觀音菩薩給予未來修行的指引。接著在回台後不久,便接連有兩位朋友不約而同邀請我一同去斯里蘭卡的龍樹林禪修。於是,今年我便在斯里蘭卡禪修了兩個月餘,回台後又參加了一個半月的禪修營。

筆者禪修期間所居住的「孤邸(kuti)」
龍樹林座落在果園與熱帶叢林裡, 每位禪修者獨居一棟孤邸(Kuti),每日除早、午餐與一週三次的開示時間之外,其餘時間任禪修者自由安排,要行禪、坐禪,要在禪堂或房裡用功皆隨意。
龍樹林女眾道場——正直寺的外國禪修者,是由龍樹林住持聖喜長老擔任禪修與開示的指導老師。有些禪修者的報告大同小異,但奇妙的是,聖喜長老卻能給每個人不同的建議,有的人要兼修慈心,有的人該兼修不淨觀,有的人則被規定每天應讀誦《應行慈愛經》二十一遍。
輪到我時,長老只看了我一眼,便要我每次開始觀呼吸前,要先掃描身體並對自己散播慈心半個小時。
龍樹林遵循的是帕奧禪法,講求以觀呼吸入門,先紮實練好四禪八定,再進入觀禪階段。接觸帕奧禪法這麼些年,我大概知道觀呼吸時,各種問題時的「標準解方」是什麼,聖喜長老的指示不屬帕奧體系的標準教法,卻又完全切中了我的問題核心。
我突然意識到,我會對禪修感到疲憊,是因為對於進展過於執著,又對自己太不滿意了。掃描身體時,我感覺到身體慢慢地放鬆,對自己散播慈心時,不禁流下眼淚。
每次禪坐一個小時, 就要挪半個小時去放鬆而不幹觀呼吸的「正事」,令我不太習慣。但另一方面,我又知道,這就是過往禪修基礎中被我忽略的部分。
第二次小參時,還沒開口,聖喜長老就問我:「精神狀況怎麼樣?」我回答有所改善,但感覺禪修狀況沒什麼進步。長老回答,不要去在意進步與否,只要持續將心導向善的目標就好。
我想起多年前在台灣靜樂禪林禪修時,一位尼師曾跟我提過,馬來西亞有位尋法比丘非常會教放鬆。我上網搜尋了尋法比丘的開示來聽,翻轉了許多禪修觀念。
尋法比丘說,身為華人,我們都太執著於努力,但禪修的努力跟世俗的努力是不一樣的,在禪修時,你越是想要得到成果,就越是得不到,讓心無法平靜。禪定的近因是輕鬆、快樂。我們該做的,反而是要放鬆、不去期待、不要太過努力,這樣自然而然地,才能在禪修中獲得成功。
於是,放鬆與放下成了我這次在斯里蘭卡禪修的用功要點。

菩提樹與佛像
從斯里蘭卡回台四天後,我又到埔里參加為期六十天的禪修,這次是由迦諦臘禪師所帶領的馬哈希禪修營。
迦諦臘禪師以擅長教學著名,過往接觸過的馬哈希派禪師,多半會給予「方向沒錯、繼續禪修」的指示,但迦諦臘禪師卻會根據每個禪修者不同的狀況,給予進一步的建議。
第一次小參,禪師問我,覺得目前禪修最大的障礙是什麼?我答,是仍時常散亂、不夠平靜的心。禪師卻說:「你禪修最大的障礙,是有過多的期待」。「希望心變平靜」是一種期待,而這種期待反而會讓心無法平靜。
對我來說, 這是件知易行難的事,整整兩週,我都陷在提起與放下期待的迴圈內。
過往, 在我求學、工作的過程中,都是因期待有更好的成績、更好的發展而有動力前進,如果不去期待,禪修究竟怎麼進步?某次禪坐時,我糾結於這矛盾,但突然,我意識到這糾結也不過只是一種念頭,我用觀照呼吸、觀照疼痛的方式,去觀察糾結的情緒,接著這種不間斷的念頭,便慢慢的滅去了。向禪師報告這一體驗時,禪師說,我的禪修開始進步了。
過往參加馬哈希禪修時,我通常將「觀察生滅」的禪修技巧運用在克服身體疼痛上,但這次,我發現同樣的方法運用在觀照情緒、觀念、念頭上,也一樣有效。禪修營剛開始幾天,我時常想到下山後要去吃什麼,食物的畫面與想吃的念頭時常生起,但一去觀察念頭,那念頭便消失,如此來回了幾天,直到某天晚課,腦中再次浮現食物的畫面,但想吃的念頭生起又消失後,一直到禪修營結束,都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慶祝長老生日時以各種天然花裝飾佛塔
對於雜亂的心念,禪師說:「當你不再因雜念感到困擾,代表你的禪修真正地進步了」。想要平靜,是一種貪心;討厭雜亂,是一種瞋心。在每兩天一次的密集小參之下,我慢慢導正了對禪修的觀念。
雖然我最後因急性腸胃炎提早兩週結束這次禪修,不過也因為提早下山的關係,得以與許久未見的佛學社友人子豪、智睿見面。近幾年,我多接觸南傳禪法,子豪則修習藏傳教法,我們聊到,藏傳行者追求的最高境界-大圓滿,究竟是什麼?子豪說,那是不帶執著的境界,看著好或壞的事物生起,看著他們滅去。我感覺,這和馬哈希禪法教導的方向是相似的,或許各種修行方法,終屬殊途同歸。

經行道
至於自己究竟該走哪條道路,我仍不甚明確,但我至今仍常常想起在龍樹林的禪修時光。在正直寺的一隅,有座供奉聖法大長老以及佛陀舍利的白塔。聖法大長老是龍樹林的精神導師、斯里蘭卡的菩薩行者,當地人們普遍相信他是彌勒佛後的下一尊佛。在斯里蘭卡的時光接近尾聲時,某日我對著白塔許願,「願菩薩指引我適合我的、與正法相應的修行道路」。腦中很快一個靈感閃過,「沒有指引,一切只是自然發生」。